建安七年的这场秋雨,似乎没有停歇的打算。淅淅沥沥,缠缠绵绵,已经连下了三日。冰冷的雨丝抽打着下邳城的青砖黛瓦,也抽打着每一个心系徐州命运之人的神经。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、带着泥土腥气的寒意,仿佛连骨头缝里都渗入了挥之不去的阴冷。
我站在刘备官邸的回廊下,望着庭院中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的残菊,心中一片沉重。相比于数日前那场仅仅是寒风凛冽的议事,今日府邸内的气氛,无疑要压抑、凝重百倍。连廊柱上悬挂的灯笼,在凄风苦雨中摇曳不定,昏黄的光晕被风雨切割得支离破碎,如同我们此刻岌岌可危的处境。
就在昨夜子时,玄镜台传来了最新的密报。负责兖州方向监控的“蜂眼”冒着极大风险,送出了一份加密的丝帛,藏在一支看似寻常的狼毫笔管之中,由潜伏在商队里的“驿马”辗转送达。当我独自在书房,借着微弱的烛火,用特制的药水显影,看清上面那一行行简短却触目惊心的字迹时,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。
情报显示,曹操麾下的先锋大将,素以勇猛和速度着称的夏侯惇,已率领至少三万精锐步骑,在兖州东郡一带完成集结,并开始进行频繁的调动演练。粮草、辎重正源源不断地向该区域汇集,其兵锋所指,虽未明确,但结合其地理位置和曹操近期的战略姿态,目标直指东南方向——也就是我们所在的徐州——的可能性,已高达九成。更令人不安的是,几乎在同一时间,许都方面也刮起了一股针对主公的舆论歪风。“帝都风闻”小组传回的消息称,朝堂内外,开始有声音指摘主公“名为汉臣,实为国贼”,指控他“暗通袁绍余孽,图谋不轨”,甚至编造出他“苛待徐州百姓,欲效仿陶谦割据自立”的谣言。这些论调,显然是在为曹操即将到来的军事行动,制造“正义”的借口,试图在道义上孤立我们。
内忧同样严峻。玄镜台在徐州内部布设的“蛛网”也发回了令人不安的信号。连日的阴雨不仅影响了秋收,更让本就紧张的粮草储备雪上加霜。城中粮价波动,虽有糜竺兄竭力弹压,但暗地里的囤积居奇和恐慌情绪已然滋生。更让我心惊的是,监控显示,下邳城内几家与北方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士族大户,近期活动异常。他们府邸夜间常有神秘访客,往来的信件也变得隐晦而频繁。其中一家,甚至被“蛛网”截获到一封语焉不详的密信,虽未直接提及投靠曹操,但字里行间流露出的“另择明主”、“共迎王师”之意,已是昭然若揭。
这些情报,犹如一块块沉重的巨石,压在我的心头。玄镜台的存在,是我最大的秘密,也是我们在这乱世中赖以生存的底牌之一,绝不能轻易暴露。如何将这些至关重要的信息,以一种合理、可信,又不至于引人怀疑的方式呈报给主公,让我煞费苦心。
最终,我选择了一种折中的方式。关于曹军的调动,我将其整合进近期边境斥候的零散报告和一些“据传闻”的消息中,辅以对曹操战略意图的分析,使其看起来像是基于现有公开情报的合理推断。关于许都的舆论,我则归结为“我们在京中眼线的密报”,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信的,毕竟主公在朝中尚有一些旧识故交。至于内部士族的异动,我更加谨慎,只是含糊地提及“据闻城中人心浮动,粮草压力之下,恐有宵小之辈暗生异心,需加强戒备”,并未点出具体家族,以免在没有绝对证据的情况下打草惊蛇,引发更大的动荡。
当我将整理好的“情报”呈送给主公时,他正临窗而立,看着窗外如注的雨帘,眉头紧锁。他接过我递上的帛书,逐字细读,脸色也随之变得愈发阴沉。他沉默了良久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佩剑,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,在这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。